论油纸伞工艺,福州人确实有硬气的资本。1915 年,福州制伞人杨常利带着油纸伞在“巴拿马万国博览会”夺得金牌,从此奠定福州油纸伞的江湖地位。
曾有人做过实验, 一把“杨常利”伞店的油纸伞可在撑开、收回 1170 多次后仍不起顶、不断线、不裂槽,经五级逆风吹 20 分钟后保持伞柄不折、伞骨完好。也曾有老人告诉严磊,早期福州台风天,带着油纸伞出门,哪怕风大得要将人吹离地面,油纸伞捡回来还是完好无损。
一把遵循古法制作的油纸伞,要经过约 83 道工序才能完成,制伞人将其分为制伞骨、制伞、伞头、伞柄、绘花等五个部分, 统称“五艺”。
五部“艺”各自独立,分工合作,譬如“制伞”只是完成“伞胚”“上油”“装配”等部分工序,还需从别处买进伞骨、伞柄、伞头,并聘请绘花师傅绘制伞面。久而久之,每一家伞行都绞尽脑汁在各自专长的“艺”上推陈出新,自然,也给坊间留下了不少趣闻。
福州名声最大的,说来还是严磊的师傅这一脉,也就是制伞老字号“杨常利”。这个制伞世家自清朝起几经变革,最终并入“地方国营福州雨伞厂”,随着雨伞厂在 1993 年倒闭,杨家制伞的手艺也濒临消亡。严磊的师傅是雨伞厂最后一任厂长,惊讶于这个年轻人对油纸伞的热忱,才松口传授这门手艺。
事实上,为了掌握“五艺”,严磊曾只身前往闽北的毛竹产地,与当地人同吃同住,摸透青山老竹的生长周期, 还用了两年时间, 深入云南、四川、北京、浙江等油纸伞产地, 钻研学习这一传统技艺。
在他看来,福州油纸伞之所以能在国内声名鹊起,与其“地利”脱不开干系。他比喻道:“与其说福州是油纸伞的‘生产者’,不如说它是油纸伞的‘搬运工’。”
福州虽是油纸伞的产地,却并不生产制伞的原材料。制伞人充分利用了这里便利的交通条件及独特的地理位置,甄选各地好物,将周边地区的资源都为己所用,唯有取长汀的毛竹、福安的绵纸、永泰的桐油和柿子油,再加上匠人们代代相传的精湛手艺,才能最终成就独一无二的福州油纸伞。
坐拥“地利”,也需“人和”。严磊直言:“我们福建人做什么事都敢为天下先。”不仅各家伞店暗自较劲了数百年,即使遇上公私合营的时代浪潮,福州雨伞厂也同样走在同行前面。
说着,他翻出手机里的一段视频,竟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新闻报道。由中央电视台拍摄的黑白影像里,广播员用字正腔圆的念白,夸赞福州油纸伞率先完成技术改革,原本靠纯手工完成的锯竹、刮青、平伞头、伞托锯齿、车槽等 9 道作业,已全部被机械设备所代替。失去了“老字号”之间的隔阂,老一辈福州制伞人聚集在工厂里,恰恰是“五艺俱全”。
让严磊感叹的是,也正是这一句“敢为天下先”,使福建人敏锐地捕捉到尼龙折叠伞的商机——做好油纸伞的是福建人,淘汰油纸伞的也是福建人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当伊丽莎白女王手持油纸伞出现在大众视野,福建人却已经引进尼龙折叠伞,风头正盛的油纸伞很快就遭受到时代的无情冲击,短短不到 10 年的时间, 福州雨伞厂宣告倒闭。
2010 年,严磊发现市面上已经找不到传统的福州油纸伞,伤感之余,他决定复兴这门传统工艺。“油纸伞和福州人的生活关系密切,我们有道叫做‘荷叶包’的小吃,上面的红印子就是用油纸伞的伞头印的。”严磊细数道,“老福州人如果身上长‘蛇’(带状孢疹),也都是用做伞的野柿子油来医。”油纸伞虽已淡出视野,却仍与福州人的日常生活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这给了他复兴的信心,也坚定了他做这件事的决心。
说话间,茶已泡淡,他招呼我们下楼看自己新做的油纸伞——“蝉翼伞”。与传统油纸伞相比,“蝉翼伞”少了刺鼻的桐油味,伞面颜色也更清亮,远看白如雪脂,近看又通透如纸,是他研究了一年多的最新成果。显然,无论这时代如何,油纸伞的制伞人依然敢为天下先。
· 制伞骨:福州油纸伞选材考究,以实心、弹力足、韧性大的闽北青山老竹为伞骨原料,劈条时需做好标记,一把油纸伞只能用同一根竹子做伞骨。
制伞骨质量最好的是“后洲帮”,代有名师,五十年代“后洲帮”张开绿所制的伞握在手中,如同一节麻竹筒,看不见缝隙,注水不漏,堪称一绝。
· 制伞:包括制伞胚、上油、装配等环节,所有油纸伞均采用老师傅自己熬制的桐油,是为每家伞店的独门秘方。其中,上油也是考验制伞人手艺精良与否的重要标准,若油刷得薄,伞就容易过早破损,影响使用寿命。
·伞头:指油纸伞的伞尖部分,过去福州人制作“荷叶包”时,便是用伞头印制花纹。目前严磊制作的油纸伞伞头均采用“四方巾”的样式。
· 伞柄:指油纸伞的握把部分,相传过去制“伞柄”店最有名的,要数洋中亭的王依犬家。
· 绘花:绘花师傅以程家宝、林永钦、刘梦秋最著名,其中程家宝字画俱佳,冠绝伞画界;林永钦的花鸟、人物享誉甚高;刘梦秋的“洋山水”也颇有名气。